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樊锦诗:我心归处是敦煌
叶青2019-07-02人已围观
简介樊锦诗,敦煌的女儿。将近60年来,她与风沙为伴,将敦煌文物保护和文化传承视为自己的使命和宿命。为了给敦煌留史、给前辈续史,她出版了自传《我心归处是敦煌》;她获得改革
樊锦诗,“敦煌的女儿”。将近60年来,她与风沙为伴,将敦煌文物保护和文化传承视为自己的使命和宿命。为了给敦煌留史、给前辈续史,她出版了自传《我心归处是敦煌》;她获得改革先锋和国家荣誉称号,却拒绝做网红;她与丈夫异地生活19年,仍割舍不下对敦煌的爱;她年过花甲创立了“数字敦煌”,只为了让莫高窟“容颜永驻”。
近日,敦煌研究院名誉院长樊锦诗与其自传《我心归处是敦煌》的撰写作者、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顾春芳一同做客人民网“文艺星开讲”,与大家分享自传的成书经历以及樊锦诗与敦煌近60年的情缘。
樊锦诗(右一)和顾春芳做客人民网。 人民网杜佳妮 摄
不想当网红,只想安安静静做事
人民文娱:可否给大家介绍一下《我心归处是敦煌》的大概内容和成书经历?
樊锦诗:我本不想写这个传,没想过要写回忆录。后来,有一些朋友和同事不断地跟我提及,我的前任常书鸿院长、段文杰院长都写过传,“你在敦煌待了这么多年,你也应该为敦煌留史,为二老的事业续史”。
敦煌莫高窟从开凿到现在已经1653年了,我们一代又一代人为莫高窟工作也已经75年了。 这么多年,正是因为一代代莫高人的不断坚持,才让大漠中的敦煌重焕荣光。所以我想,不是我个人需要写传,而是应该通过这本书反映莫高窟的伟大,反映几代人经历的风雨沧桑。为敦煌服务是我的责任,留史和续史也是我的责任。
樊锦诗 人民网杜佳妮 摄
人民文娱:顾老师是在什么契机下开始写作的?
顾春芳:前几年我曾去敦煌考察,被莫高人的坚守精神深深地打动了。离开之后,我对这个地方念念不忘。我当时觉得,为什么没有一本完整记录樊院长一生的书?她有那么多的故事!于是,我向樊院长提出想采访她,所以就有了后来我们十天的对话以及后面整理的过程。这是我们这本书的基础。
人民文娱:樊院长,您对这本自传满意吗?
樊锦诗:我很满意。一句话说,我写不出来。我想让大家知道莫高窟是怎么回事,敦煌研究院做了哪些事。写传的难度很大,顾老师为此翻了好多书,她把功夫下足了。
人民文娱:这本自传出了之后,您现在也是文化界的网红了。
樊锦诗:我这个人不愿意当网红,我愿意安安静静地待着做事。
人民文娱:顾老师,在您眼中,樊院长是个怎样的人?
顾春芳 人民网杜佳妮 摄
顾春芳:《论语》讲君子有三变:望之俨然,即之也温,听其言也厉。樊院长正有这样的君子风范。
樊院长非常朴实。离京的时候,她把宾馆屋子里收拾得非常干净,连床也铺得整整齐齐。我说您那么大年纪了,就留给宾馆服务员做嘛。她告诉我说,这样做是对服务员的尊重。
樊院长平时很节俭,但她对钱看得一点也不重。她得吴玉章奖的那些奖金,全部分给了相关工作人员。不仅分给他们,樊院长还倒贴了钱,她觉得他们太辛苦了。
庄子讲的“艰苦卓绝”用在樊院长身上也是合适的。正是这样的艰苦卓绝,使他们坚守在人类这个绝无仅有的遗产地,我觉得这才是我们的时代之光。
异地生活19年,她把丈夫“接”到敦煌
人民文娱:前不久,樊院长刚获得“文物保护杰出贡献者”国家荣誉称号,去年也被授予改革先锋“文物有效保护的探索者”称号。这两项荣誉,对您个人以及所有文物保护工作者意味着什么?
樊锦诗:做事的时候,从来没想过得奖。这是我该做的事情,而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。
这次荣誉奖章颁发,前面“文物”这两个字让我特别高兴。如果没有了这个行业,我们的五千年文明怎么能保存下来?这些人就在荒山野岭里坚守着,他们做的事情非常了不起,是值得尊敬的。所以,我不过是一个代表,这个奖实际上是发给了整个文物系统的人。
樊锦诗 人民网杜佳妮 摄
人民文娱:您在书中提到,在将近60年的时间里,“有几次想要离开敦煌”。有哪些原因让您想过要离开?又因为什么继续留了下来?
樊锦诗:实际上就是一个家的问题。老彭(樊锦诗的爱人彭金章,编者注)在武汉大学教书,所以我结婚以后特别想离开敦煌。条件艰苦当然也是想走的原因之一,这样的艰苦程度是我过去在上海、北京所没有经历过的;但更主要是为了家庭。我常年不在武汉,一个家庭没有母亲,没有妻子,怎么是个家啊。
但我又转念一想,如果我就这么走了,没有为敦煌做出什么,以后谁留下来替我做考古呢?我看书、看壁画,越看越觉得有味道,我才理解前辈们为什么不离开敦煌。
在我左右为难的时候,甘肃省省委提出了一个建议,可以让老彭过来给我们增添力量。为了这个家,老彭跟我来了敦煌。他是一个了不起的男子汉,他为了照顾我做出了让步,而且没有任何怨言。
年轻时的樊锦诗和彭金章。 资料图
我们嘴上不会说什么我爱你、你爱我,但心里都明白。他用实实在在的行动体现了对我的照顾,体现了对我的爱。
人民文娱:在后来的工作和生活中,您二位又是如何相互扶持、相互成就的?
樊锦诗:我们两人分居了19年,老彭刚决定来敦煌的时候,我其实也挺担心的。我不希望自己耽误了他。我建议他去还未开发的北区工作,他欣然同意了。
他清理出北区的243个洞,出土了一大批文物。他还研究了洞窟里面的藏传密教、汉传密教,也出了书。从1986年来敦煌工作到2017年去世,老彭在这30年里播撒汗水,为莫高窟的研究做出了贡献。看得出来,他对成为莫高人感到很自豪。
这些年,我没有好好照顾他,相反是他在照顾我。一直没有时间和他坐下来好好聊聊,我始终觉得对不起他。很想陪着他出去游玩一下,去看一些文化遗产,可惜现在没机会了。可我始终觉得,他还在给我力量。我总感觉他还在我身边,所以无论走到哪里,我都带着老彭的照片。
顾春芳、樊锦诗和主持人。 人民网杜佳妮 摄
创立“数字敦煌”,吸引青少年关注文化遗产
人民文娱:在敦煌近60年的工作和生活当中,有哪些让您铭记于心的瞬间?
樊锦诗:记忆中有些特殊的事情,我一想到就会很兴奋。比如段先生担任第二任院长,他创立了《敦煌研究》,现在已经成为国家重要期刊。这对我们太重要了,大家可以来这个地方交流研究心得。
我也很敬佩常先生,他是敦煌文物事业的奠基人。他们住土房子,睡土炕,用土桌子、土凳子,他们进城要牵着驴自己去买东西。没有电话,信息也不灵。到了晚上,静得连一根针掉到地上我都能听见,他们居然能够待下来。我永远无法忘记,他们曾在这样的环境下开创了事业。
我这个人不是那么聪明,知道自己比较笨,笨鸟先飞。我跟自己说,你要好好做,把敦煌研究院交给你可不是开玩笑的。我安慰自己,想办法用数字化把它永久保存下来,我总算为敦煌研究院做了一件实在的事。
1998年,樊锦诗(左四)与外国学者探讨壁画保护方案。 资料图
人民文娱:您称得上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敦煌的人。能告诉我们您最爱的是几号窟的哪尊佛?
樊锦诗:我没有那么神,也不可能了解那么深。我不敢说我把它研究完了,只不过是了解。
我经常跟别人解释,如果只有一个洞窟值得爱,那莫高窟也就成不了世界文化遗产。它肯定有一批非常精彩的洞窟和壁画场所,所以每个时代的我都爱。我不知道看了多少次,可每次进去,我还要再多看它两眼。
敦煌莫高窟是我们国家最高水平艺术的代表。它在丝绸之路的一个关键点上,中西贸易必须经过这里,中西方文化在这里交流,外来宗教和中国宗教也在这里交汇,所以敦煌可以说是多元文明的枢纽。我们能在这样的地方工作,待得时间越长,就越觉得没什么可后悔的。就像接力赛,我接了段先生的一棒,我这一棒也得交出去,每一棒都把它做好,一棒一棒传下去。我们每一代人都要陪伴它,为它的保存付出努力。
人民文娱:顾老师,您觉得什么是莫高精神?
顾春芳:莫高精神,其实有16个字:坚守大漠,甘于奉献,勇于担当,开拓进取。在我看来,第一就是守住文化之根。
樊院长一生坚守着知识分子的操守。她在前言中有一句写给孩子的话,她说希望孩子们读了这本书以后,真正了解他们的妈妈守护莫高窟的意义,它是需要一代又一代的人付出的永恒的事业。这就是我理解的莫高精神。
数字敦煌第420窟。 资料图
人民文娱:当下,怎样吸引更多年轻人走近莫高窟,去保护和传承传统文化?
樊锦诗:我们为青少年办了学堂,用他们能听得懂的语言跟他们讲述。不管他们最终听懂多少,至少他们已经感受到了,产生了兴趣。
再一个是把敦煌的美送到大学。我们用数字技术可以原样复制出一个壁画,不变形、不变色,好多学生看了以后很震惊。有人感叹,太美了,为什么我们过去不知道?中国有这么多的文化遗产,我们应该根据不同的年龄,用多种形式,把文物的内在精神、特点告诉年轻人,启发青少年热爱我们的文化和祖国。我们这个行业需要年轻人,文物的保护、弘扬、传播和传承,这些都需要后继有人。